西吉的年均降水量不達莆田的一半,1997年3月,卓金賢與另外7位支援到寧夏掛職鍛煉的第一批援寧干部抵達黃土高原,8人無一例外,全流鼻血。
因氣候干燥而導致的皮膚瘙癢困擾卓金賢兩年,“天天癢得沒辦法,都抓出血,棉被都沾上血”。1年后,一位來固原開加油站的莆田老鄉教他用醋酸氟輕松乳膏涂抹,但治標不治本,使用一兩周后全身瘙癢又卷土重來,加上這類乳膏含激素,長期使用皮膚容易發黑。
白天身癢,夜里心癢。剛到寧夏那年,卓金賢34歲,父母年逾七旬,兒子12歲,“所愛隔山海”,1年回不了幾次家。
卓金賢只敢在夜里給家人打電話,因為距離800公里以上的兩地長途話費每分鐘1元,每晚21時至第二天早上7時有優惠價。
西吉同事們下班后有家可回,而他不是住在西吉縣政府的辦公室兼宿舍,就是住在玉泉營開發區的宿舍。有時在西吉縣城,夜里整棟政府大樓只有他的房間孤燈如豆。
當時西吉有26個鄉鎮和1個吊裝移民區,那兩年,卓金賢走了個遍,并重點調查28個村和27所學校,有時忙到夜里,卓金賢到次日凌晨才能和家人通上話,西吉干部見狀,說他“顧了西吉大家,忘了莆田小家”。
鄉親家里挖洞當碗
為什么這么拼?
卓金賢在他1997年的日記里寫道:“蒼涼的狹長山脈,望不到綠色,一條長馬路上,建著稀疏的平房,窮困而冷清。”
2020年11月16日,西吉縣正式退出貧困縣,同時也是寧夏回族自治區最后一個脫貧摘帽的貧困縣。這里被聯合國糧食開發署確定為最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區之一。
卓金賢想起24年前他走訪鄉鎮時,很多當地百姓都會對他說的一句話:家中幾個兄弟合穿一條褲子。這一幕也被搬到《山海情》劇中,讓觀眾驚愕。
“在那個時代是真實的。”卓金賢回憶當年下基層時,發現當地老百姓的家中財產一般只有一頭驢、一口灶,還有幾張破桌椅,讓他無法忘懷的是“暗訪”的一戶人家。
他發現,這家人的土灶旁還挖著6個小坑。“你想想這6個坑是干什么的?是當碗用的。”原來這戶村民家里沒有碗。
卓金賢結束支援回福建時,和同僚、親朋說起這件事,“他們根本不相信”。《山海情》中角色吳月娟的原型——福建省扶貧辦原主任、福建省閩寧辦原常務副主任林月嬋,也曾在采訪中提到,1997年他們一行走訪西海固地區時,看到農民家中窮,沒有碗筷,孩子們只能就著鍋臺上的坑洞吃飯。
百姓家里挖坑吃飯,公家也沒“余碗”。一次,縣里五套班子到距離縣城車程約1個小時的鄉鎮召開現場辦公會,會議到下午五六點左右結束,已經到飯點,下鄉干部們不留下吃飯,而是著急回城,一位干部解釋道:“我們來了三十幾個人,如果在鄉里吃飯,要點面粉還有,但沒有那么多碗啊!”
原來這個鄉總共就十幾二十號干部,食堂碗筷不夠,鄉政府所在地附近沒有街道,沒有餐館,連一家小賣部都沒有。
卓金賢師范專業出身,當過中學教師,在走訪西吉的中小學校時,他目睹的窘迫至今歷歷在目。
西吉全年平均氣溫也就5攝氏度左右,冬季氣溫最低可以降到零下20攝氏度,而且常年刮風——“一年一場風,從春刮到冬,大風三六九,小風天天有”。但卓金賢發現,當時西吉當地的鄉村學校窗戶上沒有玻璃,而是把化肥袋子糊在窗戶框上。風沙一大,一些化肥袋子也被刮得破破爛爛,有些窗戶上甚至什么都沒貼。
再走進教室一看,桌椅也少得可憐。一間教室40多位學生,五六個孩子擠在同一張桌子旁,坐的凳子有高有低,參差不齊,都是孩子們從自家帶來的,“這種條件的學校在當時的西吉農村很普遍”,缺桌少椅的狀況“比比皆是”。
眼前,卓金賢手里的茶壺隨著他的手腕起起落落,待客的一壺茶沏完,又傳來一陣水聲,而24年前,這樣耗水泡功夫茶的場景與習慣,在西吉難以想象。
“喊水”“水花”“水旺”……在《山海情》中,帶“水”字的角色名字尤多,在十年九旱的西海固,人對水的渴盼近乎于對生命本身。卓金賢說,當年他在西吉時,能夠洗上熱水澡的只有3個地方——賓館、電力公司和總工會,夏天隔上一周,他才會“節約一點”去洗澡。
而在1997年的玉泉營開發區,也就是今天的閩寧鎮,西部6個村沒有水站沒有水井,先來拓荒的移民人家只能在戈壁灘上拉著板車,繞過鐵路,走3公里到東邊的移民點打水喝。